壹週刊一登「台」就弄得滿城風雨﹑噱頭十足﹐ 但在廣告主及廣告公司的認同上﹐ 卻仍輸台灣本土的時報周刊一籌。
不過才2年前﹐時報周刊和香港的壹週刊還是親密夥伴﹐雙方在提供採訪協助和新聞資料的交換上﹐合作了5﹑6年﹐雙方高層也不只一次互訪﹔誰也不曾想到﹐有朝一日﹐兩本雜誌會為了爭食同一塊市場而反目﹐不止合作關係倏然終止﹐彼此還把對方當成不共戴天的敵人。 昔日袍澤 今日寇讎 本來河水不犯井水的兩本周刊﹐在台港兩地各擁一片天﹐自然相安無事﹔但自從黎智英「撈過界」﹐漂洋過海來台灣發展媒體事業之後﹐與屬性相近的時報周刊當面摃上﹐毋寧是無可避免的事。 近4年前(1997年11月8日) TVBS周刊創刊時﹐對時報周刊也造成不小的衝擊﹐導致時報周刊推出「3本99元」﹐便宜又大碗的應戰策略。這場原本被預期會是「血流成河」的戰爭﹐打到現在除了還有「昔日袍澤﹐今日寇讎」的一丁點兒心結之外﹐雙方其實已經偃旗息鼓﹐TVBS周刊在1年多前已轉虧為盈﹐而時報周刊也一直保住大八開雜誌龍頭老大的地位。 有趣的是﹐這波壹週刊的挑戰﹐從總編輯到副總編輯有多位都是時報出身﹐重演了「時報人打時報人」的戲碼﹐這對耄耋之年﹑且平生培養過無數子弟兵的時報大家長—余紀忠董事長而言﹐真是情何以堪﹔不過﹐凱撒難逃窩裡反﹐本是古有明訓﹐以余先生一向不畏橫逆的個性﹐面對任何豎子野心的挑釁﹐恐怕只會更激起他親自領兵統戰的雄心。 壹週刊造成五胡亂華 壹週刊來台創刊不到幾個月﹐知名度已經打得喧天價響﹐有幾期發行量也超越時報周刊1倍以上﹐長此以往﹐會不會動搖時報周刊這棵搖錢樹﹖ 坦白說﹐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﹐主要的原因在於壹週刊是外來霸權﹐這場戰爭打起來﹐又與邱復生及葛福鴻的TVBS周刊及時報周刊之戰﹐不是同一碼子事。打個比方﹐邱復生要挑戰時報周刊﹐感覺上不過是「雙雄逐鹿」﹐但壹週刊入侵﹐在不少台灣人的主觀感受上﹐卻像是「五胡亂華」﹐兩者不可同日而語。 金庸在《天龍八部》中寫契丹人有句話叫: 「非我族類﹐其心必異」﹐用之於黎智英身上﹐也許特別適合﹐要不怎麼他才剛來﹐就有人覺得他燒殺擄掠﹑無所不用其極﹐還有一批人聯合起來要對付他﹐硬是不給他廣告呢﹖ 無可否認地﹐肥佬黎這個人真有本事﹐一登「台」就是平地一聲雷﹐捲起千堆雪。儘管有人視他如洪水猛獸﹐避之猶恐不及﹐他可是揮刀斷水﹑氣吞萬里﹔時報周刊為了對付他這個匈奴﹐還驚動余老帥御駕親征﹐整軍經武如臨大敵。 3個「X」級的八卦新聞 問題是﹐這場華夏與夷狄之戰要打到什麼時候﹐又會如何收場﹖有人形容這是一場「人狗之戰」﹐狗指的就是壹週刊自鳴得意的狗仔隊﹐對於這一點﹐我必須表示「歉難同意」﹔在我來看﹐這其實就是一場「軟性八卦」與「硬性八卦」之爭。 怎麼﹖八卦還分「軟性」和「硬性」﹖這真是前所未聞﹐別忙﹐且讓我說個分明。 要知道﹐所謂的八卦新聞和狗仔隊﹐並不是黎智英或壹週刊的發明或專利﹐時報周刊早就不知做過百十回了﹔只是﹐在我擔任時報周刊總編輯期間﹐我把「拍拍垃圾(讀如拉雞)」(paparazzi, 即義大利文和英文裡的狗仔隊)稱之為「跟蹤調查攝影」﹐我還在當攝影主任的時候﹐就常帶一組人專做這事。譬如說天道盟盟主羅福助的照片第一次在媒體曝光﹑或軍火大王許金德被關在台北看守所的照片﹑或立法委員葉啟田和情人的生活照片﹑或巴西妓女LULU在九龍塘接客的照片等﹐都是我們這批人用盡各種方法拍到的。 但是﹐我們的作法跟壹週刊還是有本質上的不同﹔也許讀者會問﹐同樣是偷窺﹐怎麼會有不同呢﹖這就得拿色情影片來打個比方﹐色情電影為什麼會賣錢﹖不就是滿足了人們的偷窺慾嗎﹗不錯﹐可是色情影片是有分級的﹐1個「X」級的叫「軟核」(soft core), 3個「X」級的叫「硬核」(hardcore)。 野獸派的Hardcore路線 Softcore 的影片﹐如「艾曼妞」(Imanuelle), 或「O孃的故事」(The Story of O)﹐其實只能叫「情色」﹐不能叫「色情」﹔它雖然三點全露﹐可它是講究氣氛的﹐有浪漫的燈光﹑動人的音樂﹑異國情調的場景﹐更有扣人心弦的調情﹐看了讓人想入非非﹐可是不至於噁心或產生嚴重的暴力傾向。基本上﹐它可以說是另一種浪漫主義。 Hardcore 就不一樣了。它是完全野獸派的﹐如「深喉嚨」(Deep Throat) 這種電影﹐男女主角一上場二話不說﹐脫了褲子就幹﹐活生生鹹濕濕﹐再加上大特寫和不停的嘿咻嘿咻﹐觀眾在官能上自然受到重大的刺激﹐這時候就像買了樂透一樣﹐只想快活中獎﹐哪還管得了什麼道德廉恥! 壹週刊做八卦新聞﹐採取的就是野獸派的Hard core 路線﹐它是暴力傾向的﹑殘民以逞的﹑六親不認的﹐而且是纖毫畢露的。總統的女婿﹑院長的細姨﹑明星的私人派對﹑電傳大亨的酒後非禮﹐都成了它有名有姓的報導題材﹐讀者看了就像吸食鴉片一樣﹐一下子就High到最高點﹐壹週刊也賣得嚇嚇叫﹐可是廣告呢? 廣告為什麼起不來? 壹週刊廣告虧損連連 在香港這一套很受歡迎﹐那是因為香港地稀人稠﹐什麼東西都講究高密度﹔走在尖沙嘴﹐50公尺之內就可以看到100家店舖的霓虹燈招牌﹐一家比一家亮麗。 香港人擅長在窄小的領地求生﹐這種特殊的本領用到媒體上﹐就是版面的密度和稠度﹔壹週刊在1頁的版面裡﹐可以擺下10幾張照片和幾百個字﹐這些照片和文字都是精拍精寫的﹐而且非常強調「臨場感」﹐給讀者的感覺就是寸土寸金。比較起來﹐時報周刊的版面就顯得鬆散﹐不但文字經常灌水﹐圖片也常常是拿幾張照片框一框了事﹔最近時報周刊的版面精細了許多﹐恐怕還是拜壹週刊挑戰之賜。 如果以人力和成本來計算﹐壹週刊的編採模式因為密度和稠度高﹐加上對獨家八卦的極度講究﹐所需花費的人力和成本自然也高﹔黎智英也許想﹐香港的土地和人口都比不上台灣﹐這一套編採模式可以在香港賺錢﹐到了台灣後﹐讀者耳目一新﹐再搭配低價策略﹐只要發行量衝上去﹐廣告自然來。 這個假設可說是黎智英最大的盲點(fallacy)﹐因為在台灣的雜誌市場﹐發行量和廣告並不存在必然的關聯性﹐像是服飾產品型錄的女性雜誌﹐發行量不過萬把本﹐一期廣告量卻可達到新台幣7﹑8百萬。而黎智英這種枉顧台灣市場現況的作法﹐一個月動輒賠上4﹑5千萬台幣﹐就算發行量做到第一又有何用﹖不出3年﹐黎智英會在台灣的媒體創下兩項記錄: 1.創造了一本官司打得最多的雜誌﹐2.做了一本虧損最多的雜誌。 拼命三郎 再賭一城 為了擴大邊際效應﹐黎智英也想把香港的蘋果日報移植到台灣來﹐這種做法在賭博上叫「輸教賭大﹐債多不愁」﹐最常出現在拼命三郎身上。黎智英要真這樣做﹐我個人對他只有佩服的份﹐一來台灣報業已經瀕臨生死存亡關頭﹐老闆所看到的都是夕陽餘暉﹐而不是隧道盡頭的光亮﹐ 黎智英這個時候敢朝著火坑跳﹐「智慧」且不去說他﹐「英勇」絕對過人﹔再說他光做一本雜誌﹐就把台灣許多政商影視名人得罪了﹐做起資本需求更大的報紙來﹐豈不更是自尋死路﹖ 看台灣最賺錢的幾本雜誌﹐如時報周刊﹑商業周刊﹑財訊等﹐基本上都是與人為善的﹔即使偶有內幕或是扒糞性的報導﹐也是點到為止﹐必要時還得賣點人情﹐即使是以八卦為主要賣點的時報周刊﹐也絕不會去做孫道存的緋聞。拿國民黨前大掌櫃與某中國小姐的忘年之戀來說﹐本來時報周刊花了好大的工夫準備要做報導了﹐上層一通關切的電話就立刻作罷了。 與人為善的軟性八卦﹐是時報周刊的生存之道﹐但碰到專門與人為惡的壹週刊﹐你說哪一本雜誌可長可久﹖ 形象不能光靠包裝 平心而論﹐就採訪的難度和調查的深度而言﹐壹週刊都超過時報周刊﹐但這並不表示時報周刊的記者功力不如壹週刊﹐只是兩本雜誌的政策取向不同﹔壹週刊的作法就像在餵讀者吃鴉片﹐讀者一旦吃上癮﹐下回劑量不足﹐讀者期待的瞑眩效果就達不到﹐這也是搞Hardcore 路線的難處。還有一點不可不提的是﹐天底下沒有所謂的「高級色情」(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a classy hardcore.)﹔色情就是色情﹐就是多了那第四點﹐再怎麼拿名家專欄來穿插包裝﹐不管是張五常﹑詹宏志或是劉大任﹐都無法改變壹週刊是硬性八卦的事實。 所以﹐當讀者看到人文氣息濃厚的作家董橋的文章﹐在壹週刊裡被排在日本少女清涼照後面時﹐實在不得不啞然失笑﹐這本雜誌到底是什麼東西﹖ 在台灣﹐做雜誌除了要建立發行量和品牌知名度外﹐更重要的是﹐在形象上獲得廣告商的認同﹐在這方面壹週刊卻輸時報周刊一籌。黎智英一來代表的是外來霸權﹐二來採取的又是燒殺擄掠的鬼子作風﹐他的版面做得再好﹐台灣的廣告商也難以公然認同﹔不但如此﹐辦公室被砸﹑記者被打的事﹐恐怕會層出不窮。我要是壹週刊的記者﹐一定要求黎老闆為我們投保高額的意外險。 霸王不須硬上弓 時報周刊現在採取的對策﹐便是一方面維持員工士氣﹐二方面守住廣告這道防線。有了壹週刊這個首要敵人﹐TVBS周刊﹑獨家報導這些次要敵人﹐一下子都成了友軍﹐只要從獨家報導社長沈野先生為了黎智英的入侵﹐大發了一頓他的九州風雷﹐便可見一斑。 黎智英在台灣當然還是有些具影響力的好友﹐如江春男﹑詹宏志﹑趙少康等﹐但他若不改變那不分青紅皂白﹑凡事硬上弓的脾性﹐等官司一件件打輸了﹐霸王也只會變成一隻創造過不少記錄的死鴨子了。?(楊人凱曾任時報周刊總編輯﹐現任鴻海基金會執行長)